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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千古难题“我的五妹妹长……(1 / 1)

云知摁干眼泪,扭头看福叔仍跪着,上前扶他。

福叔不起,抬起布满血丝的眼,“有件事,我得在大爷、二爷、三爷来前同五小姐讲清。”

他从衣襟内兜处掏出一把系着红绳的钥匙,并不是银行保险柜的,是她之前没有见过的。

“当日受困于东交民巷,老爷曾做过最坏的打算,将此物寄在我身上。”福叔低声说,“他嘱托我,若他这回不能平安回到苏州,可将它暂时交予五小姐保管……等大少爷回来,五小姐再决定如何处置。”

她听到后半句,去接钥匙的手一顿,问:“这是什么钥匙?”

*****

沈一拂从警局回来时,看到傅任背着手在走廊口来回踱步,问:“云知呢?”

傅任下巴一别,往太平间方向,“那老管家回来之后,两人关门说话呢。祝枝兰那边处理好了?”

“嗯。”

“前几日还在和骆川说要如何堤防,想不到这次连林老爷都惨遭毒手。这些人,倒是愈发猖狂……”

沈一拂递去了一个“谨防隔墙有耳”的眼神,傅任说:“这一层的人给我清空了……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查。”

“怎么查?我在警局外看到金五爷的人,他们和那帮子警察蛇鼠一窝,即便我们介入,至多也就是表面上应付,到时还不是不了了之?”

“对付这些人,自然也要使一些非常手段。”沈一拂的神『色』晦暗不明。

傅任领会了他的意思,稍一颔首,“之前你让我送嫂子回去,那现在……”

话没说完,沈一拂看到云知与福叔走出门,迈步而前,本想掏出手帕,但看她眼上无泪,唯有眼底仍赤红着。

福叔看得出他们有话要说,点头走开。

沈一拂凝视着她,她脸上虽无血『色』,但还不到摇摇欲坠的程度:“小七那边,估计得过二十四小时才能放人,抢包的确是漕帮码头的人……虽不是小七的人。”

她微颔首,声音微微哑着:“他们口中的‘五爷’,名头很大么?小七好像颇有忌惮。”

沈一拂不否认,“此人姓金名武,在天津地面是个跺一脚颤三颤的人物,论资排辈,比小七早入了漕帮十多年,漕帮派系复杂,早年内斗后四裂,尤其是……小七近些年将产业挪到上海,单轮在天津的势力,自是不及的。”

听起来……就像是天津的青帮大佬。

“……害死祖父的,也是这个金武?”她低声问。

“难以妄断。”沈一拂看她仍抱着那个烧焦的皮包,拉她到一旁的排椅坐下,“但,就我和傅任看来,应当不到幕后主使的地步。”

她迟缓地点了一下头。其实猜得到。

见他目光落在皮包上:“我方才看过一遍,有些地方还有写字迹,只是我看不太懂……你且瞧瞧,是否保留了什么可用的?”

她小心翼翼取出那一叠文件,递过去。尽管大面积焦糊,依旧能看出这原本应是一份与石油有关的研究报告,约莫二三十页纸,有文字、有公式、有地形勘探数据……只剩零星半点,饶是他一页页仔细扫过,也提取不出更多有用的信息。

翻完最后一页,他将文件收回皮包内,道:“除非之前看过,单凭这些,想要倒推出结论,怕是难。”

看她眸『色』黯下去,他递回:“毕竟非我所长,也许伯昀看了,有不同见解。”

她茫然片刻,“……福叔已经去联系大伯二伯他们了,大哥那边,应该很快也能联系到吧,等见到大哥,我就给他。”

沈一拂将她柔软的小手放在手心里,怎么都捂不热。

“妘婛……”他忽然说,“不然,就不回去了。”

她一怔。

“林老遭逢此变,是因这份文件所始……”他的眉尖隐隐透着忧虑,“如今他走了,林家的掌舵人就是林赋厉,此人……”

他欲言又止,她已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等他们来了,我会好好解释的。”

“此事,警局那里一时半会不会有定论。林赋厉纵然是嘴上不说,保不齐心里会将部分责任怪到你身上。你祖父在世时应是尽心打点了,我看林公馆的那些人待你都谈不上是好,而现在……”沈一拂说,“你祖父不在了,伯昀应也不会久留,我……也无法在你身边陪你,你一个人住在林家,难免受欺负。”

看她没作声,他又道:“你照旧随他们回苏州参加丧礼,之后,就说是这次在北京得到了入学的机会,他们也没有立场阻止你。”

“那……到了北京之后呢?”她喉口火辣辣的,“你又当如何安置我?”

“安置”这个词……用的过了,他蹙起眉。

她没续这个话茬,不动声『色』地将手从他掌心抽开:“有些闷,我想出去透透气。”

一迈出医务大楼,突觉脸颊一凉,抬头望去,雪子好似千丝万缕的思绪一般,零零落落而下。

看他转身,估『摸』着是要回去拿伞,她忽然说:“今天守着祖父时,我心里生出了一个疑问……”

他回头,看她侧颜微微仰着,继续说:“我,到底为什么会住进林云知的身体里?”

她的声音如飞雪一般,轻飘飘地,“我曾以为,第二次重活,是老天爷想告诉我,女子不可将终身幸福寄托于夫家……先听我说完。”

“好。”他重新踱到她跟前,将她围巾稍稍拢起,披在她的头发上,“我听着。”

“我离开苏州去上海,寄住在大伯家,看楚仙她们说着一口流利的英文,听大堂哥讲实验室的骨髓,觉得可神气了,对未来亦满是憧憬。”她微顿,“直到遇回你。”

她抬眸,迎着他的目光,“还记得,沪澄小测那日,你说了句将我气跑的话么?”

他记得。

在她反复阻他批卷,他说:不以求学耻,只为才疏羞,但若耻于败而止于求知,必其志之未笃也。

“……必其志之未笃也。”她喃喃复述了一遍,“实则是我被你戳中了痛点。‘念书’二字对我而言,更多是不想重蹈覆辙的浮木,谈何求知,谈何笃志?”

“不愿被你看轻,大半个暑期缠着伯昀哥他们教我功课;是顺利入学了,成绩垫底,又惦记着找好家教把名次追上去……”她说着,全无血『色』的唇角勉强勾了一下,伸出指头一一比给他看:“考试考好些、顺利毕业、以后能找一份自食其力的工作……这大概就是我微不足道的‘志向’了。我也没想到,这次来北京,一切都变了……”

见到了甘愿画地为牢的茜儿,亲睹着被紫禁城那个大牢笼困住的溥仪,连自己都险些命丧慎刑司……而死里逃生,见到他的那一刹那……

“那时,我以为重活一次,是为了弥补前尘憾事,是为彼此救赎,”她说,“像是回到了最初,回到了只想和你在一起,万物皆可抛却的心境。只是……当你把我领向金鱼胡同,得知仍有那么多爱国志士正受迫害,我想到了阿爸的遗志,也许……这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上天是要借我的手,使前人的心血重归于世……”

可阴差阳错,那份文件却被毁于一旦。

“今日,看到祖父倒下,我只剩一个疑问了……为什么会成为云知呢?”她睨着他,“我是当局者『迷』,沈教授旁观者清,不知,你能否帮我解一解这题?”

在北大的偏门,也是这样一个夜晚,她也问过他一个难题,他最终以换表作答。

雪屑沾上了她的额发,他抬指替她轻轻捻过,开了口:“世上千万难题,有些有答案,有些则无。”

“人何以为人,有人遵循本能,有人顺从欲望,也有人终其一生,都不得其解。你的问题,不在于你究竟是爱新觉罗妘婛,还是林云知,而是你究竟想成为什么样的人……”沈一拂说到这里,口气微不可察地一顿,再看她眸『色』里的茫然已逐渐散去。

云知静静凝注着他,“所以,这样的世道,活下来的人,至少,不应该面目模糊的活着,是么?”

竟悄无声息地……被她在话里下了套。

他苦笑。

“是么?”没等到答案,又问了一次。

许是天太冷了。

她每说一个字,会呼出的白白寒气,等到白雾散去,她见到他低垂着眼睫一眨。

“是。”只答一字。

她十指握得既僵且酸,却没听到后话。

继而又是一阵沉默,两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还是她先开口,没头没尾的,像是跳到了另一个话题,“我会照顾好我自己,你也得答应我,好好的……别生病。”

她故作顽强的眼神落入他眸中,刺得他胸口隐隐作痛。

但他到底年长她十岁。

看她肩头落雪愈多,他轻轻拂开,温柔地道:“就这么想我走,连告别的话都说完了。”

“你说过的,不能在天津久留,万一突然动身,想写字条,我都不晓得找谁来递。”

她这话中有酸楚,有不舍,他没道破。

沈一拂假装没看到她眼睛里浮起的薄雾,往前一步,轻手环住她,将即将失控的部分都埋藏起来,用再平常不过的语调说:“徐汇的洋楼既被沈一隅的人监控,以后尽量不要再过去。接下来,很可能有一段时间通不了电话,也收不到信……”

“一段时间……是多久?”她下意识打断。

沈一拂没有立即回答,稍稍调整了一下呼吸,却忘了心脏跳动的频率,最作不了伪。

云知不敢堪破,忙说:“没事,我就随便问问,你继续。”

他默了会儿,“……庆松不日会回南京,你若有急事,还是联系他,至于我这边,不必挂心。”

确如她所言,今夜就要离开。

北京尚有诸事需等善后,林瑜浦开箱毁件的消息一旦传回去,局面会有新的动『荡』,他得抢在层出不穷的麻烦涌到天津之前,回北京拦截。

分离在即,该是要说些情话的。可沈一拂一开口,字字句句皆是冰冷又残酷的现实,他甚至没有给她一个等待的期限,只因他清楚,接下来等着他的是一场又一场硬仗,既是打仗,有输有赢,又岂能轻易许诺。

伴着浓重的鼻音,云知问:“还有么?”

“想问什么?”

不是有什么具体的问题,只是想再多听听他的声音,多一句也好。

“没什么……今晚走?”

“嗯。”

“那就赶紧回去准备。”

她下意识退后,他跟着迈了半步。臂膀的力道反而加大了,另一只宽厚的手掌轻轻抚在她后脑勺,“我的五妹妹长大了……”他喉咙发涩,说了句玩笑话,“下回见,但愿我还没老。”

到底只能用一句看似的调笑,去回答了前头那个刻意避开的问题。

只是声音勾勒的形状,说不清是乐观还是悲观。

云知紧紧咬住下嘴唇,泪珠还是不听话的泛滥成灾,浸透了他的衣襟。

雪意不着浓墨,风撩起了灰『色』的大衣,将人影离『乱』在无尽的苍白里。

*****

他当夜就走。

临走前,她将王府的地契钥匙交给他,“我带走也是无用,留在你那儿,兴许能作他用。”

沈一拂没推拒。走前同福叔对过口径,譬如林赋厉他们来了问起祝枝兰,就说是林瑜浦的私交;也嘱咐云知表面上与祝枝兰先保持距离,免得她的伯伯们起疑,再生是非。

饶是祝枝兰看不惯姓沈的,也非不识利害分寸,从警局出来,他同云知解释了一番关于金五爷的情况,也就匆匆离开医院。

很快,林家三位伯父都抵达了天津。

林瑜浦乍然离世,不仅是林家,也震惊了京津,自焚的缘由众说纷纭,鉴于在此之前他被荣良等人软禁过,最终的传闻就不自觉的落到了那处。

面对祖父的尸体,三位伯父皆悲痛欲绝,纵是福叔仔细说了好几遍事情经过,云知还是被伯父们叫去——他们想知道她为什么会留在京城遇上祖父来到天津。

所有问话沈一拂事先都预料到了,腹稿早已打过,她说的也不算假话,毕竟为帮林楚仙还镯子身陷囹圄一事,在北大也是有迹可循的,当她说沈校长带她脱离险境、再遇到的祖父,伯父们也不疑有他,林赋厉哑然好一会儿,只道回家后会让楚仙好好道歉,没再追问下去了。

之后几日,从火化遗体到坐火车回上海……再回到苏州老家,不断变幻的场景,不断走动的人影,连时间都给挤压成了浑沌的形态,匆匆掠过,了去无痕。

下葬前,大堂兄终于赶回到了苏州。

时隔数月,再次见到伯昀,他已剪掉了从前标致的三七开分头,好像只是肤『色』晒黑,却又好像和记忆中儒雅的兄长不一样了。

祖父是在一无休止的雨滴中安葬的,南边的冬没有雪,雨下起来,湿冷的空气偏偏能透到骨头缝里。

吊客像『潮』水一般涌来,他们悼念着、颂扬着,号啕、啼哭,混合着唢呐、小班螺,这一场隆重而体面的丧仪惊动了苏州的上空,但他们却不知晓,祖父用自己的命换取了什么。

当夜,云知敲开了伯昀的房门。

因是深更,他明显诧异了一下,“累了一天,妹妹还没歇下?”

云知看着已哭得脱相的大堂兄,稍稍牵了一下嘴角,“嗯,有些话想单独和你说。”

这位五妹妹对他而言,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比亲妹妹还亲近些。伯昀关上屋门,给她斟了一杯淡淡的白茶,云知将一份用绢布包裹放在桌上,拆开,『露』出那一叠被焚焦的文件。

伯昀拾着文件,正襟危坐,“这是……”

云知如实道出始末。

伯昀越听听震撼,翻看的指尖颤抖着,看到最后,已泪眼滂沱。

“我只能看出,原件是有地势勘探、经纬标注,还有大量的实验数据……但烧到这个份上,是难以还原的。”

这个结论,倒和沈一拂说的别无二致。

云知不意外。她从另一份布兜中掏出一沓纸,伯昀接过一看,浑身一震:“这是……”

“这是祖父卧房暗柜里的地契,我数过,共八份。”她道。

当日太平间里,她问福叔钥匙,福叔说,祖父卧房的书柜后有一个暗柜,是祖母嫁入林家后所打造的。

早年用来存放嫁妆,不过,林家家大业大,自无开柜之需。后祖母病故,祖父发现里头的金银所剩无几,取而代之的是一所女子织锦学坊的地契以及租赁书。所谓租赁,实则是分文不取。谁能想到当丈夫在生意场上厮杀时,家中最传统的『妇』人默不作声的散了自己的“底气”,只为让更多穷困人家姑娘能够学到一技之长。此事给了祖父极大的震撼,哪怕后来织锦学坊倒了,祖父也明里暗里都资助了不少学校等,以祖母的名义。

“福叔同我说,明面上的那些,皆是由二伯『操』办,但不能过明账的……祖父就都找了别人来经手。”

伯昀一听便会意——暗地里的资助多半与革命军、或是爱国社团有关,不论是清朝还是民国,一旦查出,必会牵连整个林家。

“这几间铺面的纸契,业主的名字都是死忠于祖父的义士,租金抑或是利润用来供应那些暗地里的‘生意’。”云知说着,将钥匙放到伯昀跟前,“此中支出,有去无回且极具风险,莫说是大伯三伯,二伯也必不会同意,所以祖父本是想将这些都交予你打理。”

当日福叔就道:“不瞒五小姐,柜中的那几样‘生意’,最大的一笔,是大少爷的那一笔,也是老爷最重视的一笔。”

云知原封不动复述了这段话。

伯昀不得不承认,他在延长的石油研究,数月来已有突破,而这其中最强有力的支持者是祖父。祖父骤然离世,若无人接手,就此“断供”,对研究、科学家、延长甚至是中国石油都是巨大的损失……可若他回到江浙,研究所群龙无首,照样难以进行。

他挣扎了好半晌,一时难下定论,须臾,忽尔后知后觉捉住了最后的关键词,“你刚刚说到……‘本’?难道祖父他老人家,说过其他的解决之法?”

“嗯。还有一种方法,大哥照样回去,做你的科学研究,至于这些生意……”

她重新拾起桌上的钥匙,放在手掌心掂了一下,“我来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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