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大殿的灯火摇晃着,在身后越来越远,净月坐在一朵浮空的金光幻化出的莲花座上，将许灵均趁夜色带出,一路竟是一帆风顺，连追兵也无。
许灵均裹着她的袈裟，略约抵挡了身体的风寒,她在冰窟里冻了太久,身体受伤太重需要很长时间恢复。
星光黯淡，月色并不分明。
九天之上，流云四散，万里江山都在茫茫云海之下，不过片刻已经远离了九江木家。
净月垂目打坐，手里抓着自己的琉璃佛珠，再过一阵才看着许灵均道：“是觉得有异样,所以还没打算告诉我,出来后如何走吗？”
许灵均弱小的靠在莲座上，抬头看看月色,对那缁衣女尼道：“那时候你为了救岚祯,不惜经脉过度承受上界威能,差点送命，我心中知道你与她师徒二人的感情并不一般,我只是怀疑,你初入天行,何以他们不怀疑你的动机,难道颜子他们傻吗？竟然能相信你会做卧底。”
净月听她问起，点了头道：“很好，你模样虽小，但毕竟也是四宗之主，必有十分过人之处。你是怀疑我被天行利用，他们在暗中跟着我，是也不是？”
许灵均道：“师太自己难道不怀疑吗？”
净月却十分安详道：“因为眼下，我是逃不出太阳星君的控制。”顿了顿，挽了袖子道：“我加入天行并非没有代价，这道章纹是天行的首领太阳星君所赐，它在必要时刻可以远在千里也取我性命，这是一道仙盟咒，违背的人会丢了性命。”
许灵均见她手腕闪动着星宿图案，心中一紧，叹息一声道：“原来你付出了代价。”
净月眉目柔和道：“算是那么一小点吧。”
许灵均道：“师太把性命之忧看的如此轻吗？”
净月笑了道：“这世上总有比性命重的多的东西，否则以你的能耐，自己逃走并没太大困难，也不会叫晏龙捉回来是不是？”
那女尼笑起来美若莲花，许灵均瞧她说的轻描淡写，似也没当回事般，便淡淡道：“可你是打算豁出性命送我回去？对你来说，救我显然不是第一目的吧。”
净月对她也并未太多防备，实话实说道：“贫尼如果跟你说，我要救你，不过也是两个时辰前临时想的点子，后续的事，我也不是心思那么慎密的人，根本也没想过下一步棋如何走，你信不信？”
她说了这话，许灵均微微皱了眉头，看了她一眼，不知怎么嘴角忽而一丝笑，似是无奈道：“江湖上说，信了九世金莲的嘴，明天大街上就撞鬼。”她眼底一些光亮，反问道：“你说，我是该信还是不该？”
净月与她相对而笑道：“哎呀呀，行走江湖这么久，好容易碰见个伶牙俐齿的小妖精，许夫人，贫尼问你的话，你挤兑我也罢，又把话头丢给我了。”
许灵均裹着她的袈裟，清夜里亦有些无奈道：“可现下我除了你，再无别人帮忙了，若不带你去寻雪元卿，只怕还是会落入晏龙手中。”
净月道：“你怕的不是我，你怕的是我也并不是天行的对手，而他们可以控制我，通过我会寻找到阿雪，你对独孤似乎也并非嘴里说的那么不在意，你迟迟不肯指路，还是因为想再看看，追兵在哪儿？”
许灵均叹息道：“难道你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吗？你便没想过你是被人利用吗？”
净月道：“那倒也并非不担心，不过木家主放我出来到底留有什么后招我也不知道，所以……我也只能先带你出来，走一步看一步，既然我已经成为大三阶高手，金光威能加身，此界除了天行这几个老家伙，极少有人再是我对手，我也想看看后面究竟会发生什么而已。”
许灵均无奈道：“我该说师太这叫自信，还是瞎胡闹呢？万一人家螳螂捕蝉，咱们不是输了个彻底。”
净月自嘲笑了道：“现在不跑，螳螂这一步都躲不过，别提黄雀在后了，许夫人，我说的对不对？“
许灵均倒是只能点头：“师太说的也不错，可你抓着我跑出来，即便是木家主暗示许可，但对于晏龙来说，他也不希望你我走的太近。”
净月闻言点了头道：“不错，所以此时我瞒着晏龙，木家主也知他有点问题，我们俩商量的这次行动，可半点也没有告知他。”顿了顿，叹息一声道：“十分不好意思，虽然你也没说，但其实我知道晏龙心里所思所想，无非是自以为聪明，想瞒着其他人夺得天魔骨血的事。”
许灵均忽而微微皱了眉头道：“此乃魔门机密，只有极少数人得知这个秘密而已，你……你如何得知？晏龙如果想独吞，他是不会告诉你们的。”
净月道：“不要紧张，天行众人暂时还不知道有这件事，我知道是因为岚祯当初在心海同金莲讲过自己的迷茫，她说你认为她是天魔，要带她寻天魔血……事已至此，我相信你们去混沌城寻找的宝藏就是天魔血，是不是许夫人？“
许灵均气呼呼却不说话，心里把岚祯骂了遍。
净月却道：“别担心，我再没见到阿雪，知道她的所思所想前，不会贸然做出决定，是否要告知其他人这件事。不过，即便我不说，天行迟早也会知道你去混沌城是寻找什么。这个组织是在六百年前为阻止天魔而诞生，既然上一次天魔差点出世，就意味着有人得到过这些东西……天行中关于天魔的知识，自六百年前就有传承，天行也一直在密切注意着魔门的动向，你和青龙殿的纠葛，天行并非一无所知。”尺度文学x.
清夜里，许灵均忽而感觉背后冷风，看着她菩萨般的面孔道：“竟然是这么久远的组织吗……不错，六百年前确实南玉田有得到天魔遗物，只是那时候大家争夺的重心不是骨血，反而是对天魔珠中的盖世神功着迷，南玉田得到了天魔珠就自以为无敌天下，想开天网放出天魔，最终导致失败而死，天魔珠遗失不知所踪，我奶奶才转而研究典籍，找到了蛛丝马迹弄懂了天魔的奥秘，是要先得到骨血。”
净月对她也不隐瞒道：“天行是那场大战活下来的宿老秘密建立的正道最强者组织，一代一代传下，一直守护着人间，他们知道天魔图录藏在天魔珠中，是无上魔功，不过很多年前，木家在与碧灵门的征战中，得知了天魔骨血的事，一直也想寻到这样东西，避免天魔临世。”
许灵均冷哼一声道：“包括用不义的方式吗？害死我爹，杀了卓嫣的爹？”
净月道：“这是一种选择，到了无法避免的时候，天行为了大多数人的利益，会做出相应牺牲。”
许灵均眼眸打量她道：“那师太如何看这样的事？”
净月眼眸低垂，手中撵着佛珠，阿弥陀佛一声道：“我要加入天行，必须从内心承认颜子的作为并没有错，这样师叔才能受印给我。卓医仙的死虽然悲痛，但从另一个角度看确实也救了万民与水火，王朝避免崩溃，现下凡间康泰，凡人短暂的生命得到庇护，起码现下一切还井井有条，佛家慈悲，我不似阿雪那么狠心，众生和乐当然算好，简单的去论是非过错，似乎看轻了这些作为。”
许灵均却道：“可是雪元卿说过，她不认可，叫她杀一人去救天下，此人无辜的话，她会拂袖而去。”
净月道：“所以，这就是阿雪很难得的原因啊。”顿了顿，看着夜色忽而神往道：“世人打打杀杀，争名逐利，心中执念太深，即便是为了正义信念，也难免双手沾满血污，心中被执念蒙蔽。而师伯她不会这样，她坚持的并非是正邪之分这样简单。”
许灵均道：“她坚持的是什么？”
净月在她对面道：“阿雪她心中坚持的，是天上下雪，地上草枯，四季更迭，法度自然。我与她曾经争论过，该不该对凡人救苦救难，阿雪她相信万物有来处和归处，她的道心是自然规律，若汉家王朝到了要腐朽败落的时候，凡人到了要受苦受难的时候，处处相帮则永远无法叫他们自己学会自救。”
许灵均闻言吸了口气，她是妖族，从来没想过这些自然之规律，便淡淡道：“师太心中不可能又认可雪元卿的说法，又认同天行的做法，你做两面人，天行难道是傻子？任由你这样自相矛盾？”
净月也并不反驳，点了头道：“不愧是心魔，虽然听不见人心，但你的见识高妙，很快就察觉了为什么没人怀疑我，因为他们根本不需要怀疑一个，已经认同他们做法的人，天行的受印是极为严格，我闭关三日思索对错，最后师叔一句看见众生，叫我顿悟，众生生死面前，我却还在执着对错，所以我放下了他们杀死卓医仙是对是错，选择向前看。”
许灵均竟也听懂了般，对她道：“好一句不论对错向前看。”顿了顿，也在作出选择道：“可是世间安得双全法，救雪元卿免遭天行迫害和追随天行去救众生，你既然认为两者都没错，可是你选哪一样？”
月色之下，那尼姑美若菩萨，轻轻一笑道：“也许这两样事并不矛盾，对不对？阿雪的批命灵石我一早见过，我师父曾经说过，阿雪定是上天下凡救世的星君，现下她可能拥有了天行一直在寻找的神器星宿劫，我若救了她，也等于挽救了世人，这与我身为天行的誓言并不违背对不对？”
许灵均见她已经做出最后的选择，点了头，终于肯放下戒备，答了话道：“你是雪元卿的知己，是独孤的长辈，我相信你对她们的情超过世间的这些狗屁公义，我愿意带路，你不能叫我失望，因为我虽然可以不管这二人死活，但我心爱的人此刻应该同她们在一起，我不能让她被人伤害。”
净月点了头道：“我答应你，若你不害凡人，我不会害你和你的族人，我只是想保护阿雪和独孤不受伤害，至于天行的目的和做法，对阿雪不利的事，我也会站在阿雪一边。”
许灵均道：“记住你的诺言，若你违背，他日我也会寻你算账。”言罢，用所剩无几的灵力从墟鼎中拿出罗盘，启动了法咒联络众人。
……
那罗盘闪亮起来，指针渐渐指引了方向。
许灵均露出喜悦的神色道：“她们还在，有人回应了我的罗盘，信号也没有表示有危险，我们往西南去就好。”
净月嗯了一声，驱动座下金莲飞入云海飞速往前去了。
却听身后猛地一个声音道：“师太！快停下，你不能带心魔走！”
净月回头却见是卓嫣不知怎么追来。
便停在半空，瞧着追上来的卓嫣道：“嫣儿这么晚不睡，追着贫尼跑出城是何道理？”
卓嫣一手持了一道符咒，却是一截绷带所制作，许灵均小臂受伤处裹着她包扎的绷带才意识到这小医仙也并非蠢货，一早怕自己被救走，偷偷在绷带上设置有追踪符……
卓嫣抓着追踪符道：“师太，难道你为了情份，真的要罔顾大家救你一场，愧对斋主金身相救，仍然要执意盗走心魔，与这些妖人为伍，去找那血魔？你到现在还想不杀她，想救她一条生路？你不要再执迷不悟。”
净月眼眸瞧她，终是叹息一声道：“还好你是着急一个人追出来的，没喊你那个晏行之师兄一道来追我。”
卓嫣道：“我随时可以通知他，你若怕了追兵，即刻与我回去。”
净月道：“你也说我是叛逃，哪儿有逃犯跑回去自投罗网。不好意思，我实在也不能叫你通知晏龙。”言罢说了句多有得罪，伸手一指，一道金光打向卓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