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输鱼一怔：这倒是不假，你若不说，连我都不记得你可是永成王朝皇室唯一的嫡子呢。不过这也怪不得别人吧。瞧瞧人家湘王晋王，威风气派、如日中天，再看看你，任性、妄为、耍赖、恶作剧，还哭鼻子，哪里有半点嫡皇子该有的样子？ 然，成玦有没有嫡皇子该有的样子，都不归公输鱼操心，此刻，公输鱼想知道的是别的事情。 “殿下，请恕小人僭越不敬。敢问你为何觉得陌云皇后会堕入鬼道受苦，需抄此经文作盂兰盆供解救呀？” 这话是在暗示陌云皇后背负着业障，乃大不敬，确实僭越，但公输鱼知道成玦素来是不会轻易透露自己的事情的，想要从他嘴巴里挖出点东西，便也只能这般硬着头皮、顶着胆子，冒险直接发问了。她想看看成玦倒是会如何作答。 成玦抬起头来，逆着那泼洒清辉的月光，穿过高远处的气窗，似看进了更加高远的地方，喃喃道：“我母亲故去时，我方五岁，很多事情，都记不太清了。只是后来听桑嬷嬷讲，那时的朝凤宫，尽是欢声笑语。白日里听她讲了，晚上我便会发梦。在梦里，我回到了朝凤宫，可我所见并不与桑嬷嬷所说相同。我的眼前像是蒙了一块血色的布，朦朦胧胧似看到有人在逃，有人在哭，有人已经倒地。我四处去寻母亲。从外园到内堂，再到后厢。隐约看到两个狰狞的鬼差抓了母亲。我想冲上去阻拦，我想大声喊母亲，却是什么也做不了，眼前那一片血色已然把我阻隔在了朝凤宫之外……自那以后，我每年都会于佛前抄经供奉，可依旧还是会发那样的梦，梦见母亲被鬼差抓，掩于一片血色下，什么都看不清……” 成玦言未歇，泪先落，落于那些写满了佛经的纸上。墨迹缓缓洇开，如一朵彼岸的墨色佛莲盛绽，遥遥指引，只为抚恤一个失了来处、再无依托的飘摇孤魂。 见状，公输鱼起了那么一丢丢的良心不安，觉得自己这般揭人伤疤挖隐私好似不太厚道，便想着再予成玦一点劝慰。 “嗨，这个正常！做梦嘛！我做梦的时候，也常常是眼前木屑刨花一大片、什么都看不清呢！呵呵……” 人家说血色，她就给人家扯木屑刨花，这般木匠行当里的别样“劝慰”，直劝得成玦满面郁卒。 自觉“劝慰”不合适，公输鱼讪讪地笑了笑，坠着额角一丝黑线，撸起袖子使劲翻找脑中与陌云皇后相关的信息存档，终于被她翻出了一条，慌忙补救道：“呃，对了，陌云皇后曾颁母仪令，禁了无嗣寡妇殉葬的旧俗，不知救下了多少条人命，只是世人善忘，都已不记得了，但此功德俱在，天知地知、满天神佛皆知，故，陌云皇后必不会堕入鬼道受苦，殿下无需这般忧心……” 这番话倒是有点“劝慰”的意思，可惜，听此“劝慰”者并不这么认为。 成玦一颦，斜睨着公输鱼，质问道：“这是多年前的旧事，连本王都不记得了，以你的年纪必不会是经历过，你如何知晓？莫非，你特意去查过我母亲？” 哎？！公输鱼扯着嘴角，满额冷汗：这毒蛇，思维角度就是不与正常人同呢！我明明是好心在劝慰你好吧…… 就在公输鱼被成玦尬在那里不知该如何解此困局的时候， “啪”的一声，侧边的一扇窗突然被冲开了！ 如此大的声响，震破了幽幽夜岚。二人俱惊，同时看去，唯见一抹黑影自窗外飞入，直朝他们扑来！ 那黑影的速度极快，快到其形忽闪、时隐时现。即便是素来反应超卓的公输鱼都来不及作出应变，那黑影便已至面前了。 不过，那黑影的目的似乎并非他们二人，到了他们面前也未停歇，只是一闪，转了个弯，“唰”的一下，钻入高处的气窗，便消失不见了，唯留下几缕跟不上那般神鬼速度的黑丝气流，和那些被惊扰的尘微颗粒一起，慌诧无措地在清冷月色下凌乱碰撞着。 同样凌乱的，还有公输鱼和成玦：刚刚那物，自侧窗入，飞至面前一闪，又从气窗出，斜穿半个大殿，却是于尚未眨眼间，整个过程就、就，结束了？！什么东西？！ 如此快，如此奇，如此诡异。 公输鱼满脸的诧异，侧目看身边的成玦，正欲发问。 “嘘！”成玦作了个“收声”的姿势止了公输鱼的话，紧接着，一手抄起地上的经文，一手拽了莫名其妙的公输鱼，旋即一个转身，用公输鱼的背直接撞向目连尊者的背。 公输鱼被成玦这翻操作惊诧得瞪大了眼睛，但紧跟着就被一个更大的惊诧给盖了过去——就在她撞到目连尊者时，顿觉背后猛然一空，竟是于那硕大的神像上撞开了一扇暗门！ 成玦才不给公输鱼“惊诧再惊诧”的机会，那暗门刚一打开，他便拥着公输鱼，使劲往里一挤，以公输鱼为肉垫，硬是在满登登的狭小空间里挤出了勉强容纳两个人的地方。 就在暗门闭合的刹那，外面起了一片嘈杂： “嘎吱吱”，数扇门窗齐齐被推开，“呼啦啦”数对脚步杂杂涌入大殿，其间还夹着铠甲与兵刃“嚯哧哧”的摩擦声。 没错，正是巡逻的常侍军。 “可看清那黑影是进了此殿中？” “就是从那扇侧窗进入的，属下看得仔细！” “好，既是进了此殿，就别想再逃！搜！” “是！” 看来，这一队巡逻的常侍军是追着刚刚那黑影而来的，却是不知人家早就从气窗钻出，已然跑出十万八千里了，此刻再入大殿翻找，还能找到什么？除了一对被那黑影连累险些暴露的倒霉蛋——公输鱼和成玦。 趁着常侍军于外面翻供案、掀幔帐，满大殿里寻找那黑影的时候，公输鱼转着眼珠打量了一下藏身的这个仄逼狭小的空间。 是的，只能转着眼珠打量，因为成玦留给她的空间根本无法转动除眼珠之外的任何身体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