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夫人醒来再说,夫人才刚睡下。”另一人小声道,想要伸手接猫,却被它呲牙咧嘴地挠了一爪子。
“快,找个笼子把它关起来,它挠人。”
卫澧这还是第一次正正经经地去巡视平州大营。
平州地处交界之处,算是军事重地,共东南西北四大营,副将把平州兵防图摊开给卫澧看,卫澧一眼扫过去,能将图中的地形记得七七八八,但那些蝇头小字的做的标记,他看一眼就觉得头痛欲裂。
将兵防图扔给陈若江,“念给我听。”
他自小在烂泥堆里刨食儿吃,读书写字还是被镇北王收养为义子之后才学了些皮毛,不至于做个睁眼瞎,读书看字这种事情你让他做,不如要他命。
陈副将跟着卫澧许久,自是知道他这个毛病,于是默默将羊皮卷拿在手里翻开。
这不乐意读书看字不是个好事儿啊,那《兵法三十六计》、《百万雄兵》、《万国志》,《三十六年战争史》等等等等这些书他都找出来打算给主公用来学习了,他要是不看,光听人读的话……
副将思绪翻飞,将目光落在羊皮卷上,刚开口要读,卫澧忽然伸手将羊皮卷抢了过来,“我自己看。”
他老丈人文韬武略样样精通,能上马打仗,能提笔作诗。他要是连点儿字都不认识,这高下立判,赵羲姮心里估计得瞧不起他。卫澧一想,那张厚脸皮又被人扇了一样,恨不得把周围的东西都砸个粉碎。
他眉头皱成一个川字,盯着手里的羊皮卷看了一会儿,郁色愈来愈深,腿搭在桌上屈起,然后用力一蹬,椅子带着他往后蹿出一步,他这才将腿搭在桌面上放直了,舒服许多。
副将瞧了两眼,瞧这举动,哪儿像个一州霸主,一点儿都不贵重。
“鹿场最近如何了?”卫澧想起来,于是问道。
“元气大伤,恐怕近两年不能恢复。”
“上次从高句丽抢来的粮草,大抵够用多久?”
“也只够一郡的守军维系半年。”
卫澧舌尖扫过犬牙,“高句丽呢?赵明心嫁过去后如何?”
“只听闻极为得宠爱,老夫少妻,宠爱是肯定的。”副将老老实实道,毕竟是两个国,能得到的消息也只是皮毛。
“那就去南大营。”卫澧将羊皮一卷,起身。
赵羲姮前天晚上睡觉的时候还冻得跟冰似的,白天抱着他哭,说又饿又冷,跟个受了委屈的小花猫一样。卫澧一想,她过得不大得劲儿,赵明心作为堂姐妹,怎么能放着妹妹独自享福,这样不行。
姐妹两个有难就要同当,有福……算了,有福也别同享了。
南大营与南高句丽较近,联系卫澧方才说的话,大抵是要拿高句丽开刀立威,副将思量一番,觉得极为可行,唯一能伤害的,大抵只有那位明安公主一人。大周是她的母国,高句丽王很难不因为卫澧的抢掠而不迁怒赵明心。
“快点儿,早去早回,晚上还得回来吃饭。”卫澧一把抓着出神的副将衣襟,拖着把人往前带。
卫澧自搬去偏远的长白山脚,多日不曾听闻他有过出行,不咸百姓略有松缓,尤其临近年尾,虽卫澧不允过年节,但多年来积蓄的习惯还是让他们选择这个时候出街买办,酒楼茶馆也逐渐开张,稍稍恢复了些热闹,街头巷尾叫卖声愈来愈多。
“听说往常他日日带着一帮狗腿子出行,最近从集安回来后咋这么鸟悄儿的?”几个裹着厚棉袄的男人在茶馆里嗑着瓜子,围着火炉小声叨叨。
声音小到除却他们三个人,再没有别人能听见。
“娶媳妇了嘛,就不一样了。”另一个暧昧一笑,“这老冷的天儿,有漂亮媳妇儿不搁家抱着,脑子有泡才出来挨冻。”
他们对那位敬城公主怀抱着无限的同情和感激,自打她被整来成了卫狗贼的媳妇儿,不咸可安稳不少,至少卫澧不没事儿带人掀摊子了。
大多数都不曾见过卫澧,但不妨碍他们对卫澧的厌憎。有的是没有利益瓜葛,但一传十十传百的从众,有的是切切实实被卫澧折腾过。
仨人把瓜子儿磕完了,拍拍衣服开始道别。
“我媳妇儿让我割两斤猪肉回家包饺子。”
“我得买糖块儿,我老姑娘老儿子想吃。”
“……”
正预备出门,外头突然传来尖叫,一阵鸡飞狗跳,收拾摊子的收拾摊子,一堆人往茶馆里挤,场面惊天动地,尖叫过后就是寂静。
原本还算热闹大街,一瞬间变得凋零衰败,只剩下孤零零的摊子被遗弃在路边儿。
“咋地了?”茶馆里现在人挨人,有人小声问。
“听说卫澧带人经过了,看身后跟着那些人的衣裳,是他。”旁边人贴在他耳边儿道。
平州重视军队建设,大到武器营帐,小到甲胄上的徽章,无不用心,远超旁的州多倍。
普通士卒的甲胄是黑底红衬银边,低调稳重,人乌压压站在一起之时,光是气势便已经足够排山倒海。
做糖人的小贩被到门口,一张脸正好贴在门缝处,冷风呼呼往他眼睛上灌,他动了动,想往里挤挤,却见浩浩汤汤的人马踏来,瞬间不敢动了。
他定睛一瞧,领头那个,不正是昨日在他小摊儿处买糖人的那个小郎君吗!
一是因为他生得俊美却气质阴沉,二是因为他出手阔绰,三是因为他话里话外都在炫耀媳妇所以记得格外清楚。
这就是卫澧?凶是凶了点儿,但昨日一见,也没有传闻中的那么渗人啊!
这还是卫澧拿下平州后第一次巡营,因卫澧万事不管,所以军营之中散漫风气日渐盛行。
尤其他夺平州夺的名不正言不顺,军中崇拜强者,奉行强者为尊,历来千户百户都是在演兵场从人堆儿里厮杀出来取胜后才能被人信服,尽管上次卫澧带人去折腾过高句丽边境,但也只有少数人知道他到底是多英勇不要命。
卫澧坐在主营帐中,大半将领与千户都聚集在此了,气压越来越低,众人低着头,静静坐在木桩上,有些眉眼间隐约流露出不耐烦,觉得卫澧矫情,忽然巡营,也不给他们些准备时间。
陈副将打量下面人的神色,觉得要完。
卫澧在身后呈放圣旨的架子上转了圈儿,随手拿起一个,打开看了看。
“主公,此乃圣旨,不可!”
天下早就分崩离析了,谁还在意狗屁圣旨?平州现在卫澧最大,这东西他不能碰谁能碰?说白了就是这些将领还拿他当镇北王养的条狗,压根儿没打心里尊敬他。
卫澧眯了眯眼,原本就狭长的凤眼显得冷魅,他不仅能碰呢。
他低头看了眼。
唔,万宁三年,忍不住多看两眼,字流畅,风骨遒劲。
然后将它卷好放回去。
方才出言相劝的人忍不住得意扬了扬下巴,看。
只见卫澧又拿起了另一卷。
卫澧先看下头落款:顺和元年。
是赵羲姮叔父的年号。
唔,写什么狗屁字。
叮当两声,是卫澧靴底防滑铁片敲在桌面上的清脆声响。
只见卫澧脚踩桌面,用圣旨沾了沾用来研墨的清水,擦了擦自己溅上泥点儿的鹿皮靴。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卫澧!你……”
卫澧抬眸,幽幽黑眸看着他们,无甚表情,令人忍不住胆寒心颤,都噤了声。
这小畜生不愧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有意见?”他将擦完靴子的圣旨随手扔在地上。
帐内噤若寒蝉,众人打心底里是瞧不起卫澧的,但也只是敢怒不敢言,心里憋着一股火。
卫澧又去翻身后装圣旨的架子,挨个都看了一遍。
发现年号万宁的圣旨共二十道。
赵星列不愧能征善战的一代帝王,他临终时平州不过才收复五年,便下了这么多旨。
卫澧继续往下看,顺和年号的有十多道圣旨。
他看一件,也懒得放回去,随手往地上一扔。
“圣旨全都在这儿了?”
“不是,当今陛下的还有一些摆不开了,所以个库房里收着呢。”
卫澧一皱眉,这皇帝是个傻逼,下这么多道圣旨,他懂怎么调兵打仗吗?全都是些废话。
营帐哗啦一声又被挑起来,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虽杂乱,却不慌不忙的。
卫澧回头,便见着几个眼下青黑,脸上浮肿的将军,他们一边系着腰带,一边往里进。
他忽然一笑,冲他们招招手,皮笑肉不笑,眼睛眯成一道缝,“睡醒了?”
那些人都是一愣,显然没想到自己迟到,卫澧还能有这样好的脸色。
于是走过去,卫澧扳住一个人的肩膀,笑着拍了拍他的脑袋,手一按,只听得一声脆响,人横着眼睛倒下去,脖子软软耷拉着,是被生生扭断的。
如此残暴的手法,除了让人脊背生寒之外,也不由得激起了他们的愤怒。
“卫澧,你如此残暴不仁,不怕大家不服吗?”他们拍桌叫道。
“他们不就晚了一会儿,你何必下此毒手?”
“不仁不义,如何堪为主帅!我们不服!”
“……”
所谓法不责众,一个人开腔,其余人纷纷应和,几个老实人默默缩在角落里不说话。
从其中又冒出个不和谐的声音,“军令第八条:主帅召令不从者,斩立决。”
所有人回头瞪他,他梗着脖子,“原本他们就是违背军令了。”
“你一个小小百户,这地方是你能插嘴的吗?也不瞅瞅自己个儿几斤几两就嘚瑟!”
卫澧耐着性子听他们吵完,抬脚踹倒了身前的一个人,鞋底防滑铁片踏在那人脸上,甚至捻了捻,踩出血肉模糊的大坑,疼痛的嘶吼声震耳欲聋。
“有意见要么提出来,打赢我就听你的,要么不服憋着。”
他嗓子坏了,粗哑至极,尤其阴恻恻说话时,听起来像是用铁器切割心脏,别提令人多不舒服了。
众人面面相觑,蠢蠢欲动。
“别耽误我时间。”他抬手一指方才那梗着脖子的百户,“一会儿带人跟我去高句丽,我瞅军营里马不健壮,从那儿整点儿草料来。”
他如此狂傲的态度愈发激起了诸些将领的不满,并不客气的朝着卫澧抱拳,“那我们便不客气了。”
卫澧点点头,走了出去,径直去了演兵场。
不知谁传出去的消息,他们到时,演兵场周围已经围满了人,卫澧深刻知道,这些人大半都是来看他笑话的,看他怎么从台子上被狠狠打下去,然后灰溜溜地被抬回府,从此再也不敢对他们吆五喝六。
“一起上。”卫澧看了眼天色道,已经快辰时了,再耽误下去,容易影响他回家吃晚饭。
他自记事起,便是黑漆漆的屋子,一日有一餐,到长大一些,他从屋子被赶到岩洞中,与野狗为伴,那里还有一些同他一样的人,他与狗和人抢吃的,赢了有饭吃,输了饿肚子。如果输了的话,第二天会没力气,也就是继续抢不到食物,这样恶性循环,就会饿死,然后被人和狗一起分食掉。
因此直到现在,他与人的每一次拼杀,都会拿出那股不要命的劲儿,好像他只有此刻的活头了,所以什么也不顾,像条疯狗。
大概因为总是受伤,所以身体自动就形成了一套应对的策略,愈合能力好的惊人,像是天生适合战争杀戮的猛兽,舔舔伤口还能继续咬死一片人。
陈副将在下面眼睛锃亮地记录着从台上被打掉下来的人。
一个,两个,三个……十个……二十个……
围观众人中,越来越多的人满脸通红,呼吸急促,眼睛发亮。
直到最后剩下一个人,那人放下手中的武器,双手举起表示投降。卫澧用手背擦掉脸上不属于自己的鲜血,尖削的下巴处汗水滴落,鬓角都是汗湿的,漆黑的瞳孔里透露出狠戾,眼白处泛着猩红,看样子像是杀疯了,竭力控制住自己后,将那人踢下去。
这些将军、千户、百户都是每年从人堆里一拳一脚打出来,却抵不过卫澧一人凶猛。
“还有吗?”他腰杆挺的笔直,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微微垂下,遮住大片的猩红,淡声问。
场面一时间安静的落针可闻,随后爆发出强烈的欢呼声。
他们与一般百姓不同,百姓想要的,是个能给他们安定生活,仁慈宽厚的州主;而军中男儿热血,他们参军,是为了保家卫国开疆扩土,是为了建功立业,他们想要的,是能力超凡,能带他们热血拼杀并且战无不胜的主帅。
卫澧能将所有军中翘楚一一打败,已经间接表明,他正是有这种实力的人。
羊毛不能可这一个地儿薅,卫澧这次没去平壤,而是去了乐浪郡,把那处高句丽驻军的粮草抢劫一空,然后极为嚣张地让人写了封信给高句丽王。
大意就是你偷袭了我家鹿场,我觉得平壤一个地方的驻军物资并不能弥补你对我方造成的损失,于是我又抢了乐浪,如果你有意见的话,我们可以当面谈谈。
虽然没有任何恭敬和商量的意思,甚至过于粗俗直白,但莫名的就让人很爽。一些人看卫澧的眼神,愈发亮了。
平州与高句丽这些年小打小闹不断,但两边儿向来没撕破脸,一直维系着表明的和平。
今天你试探试探我,明天我试探试探你,互相传去的信件还要加百八十个敬语。尤其高句丽阴损,总喜欢干偷袭过后马上低头认错绝不改正的事儿,国书一封一封传过来的道歉,然后再一边儿去东家偷狗西家偷猪。
好歹人家国主都亲自写信道歉了,平州再揪着不放实在有失气度,平州军中都憋着一股气儿。
但高句丽像个耗子,卫澧像条疯狗啊,逮着人就是咬,有事儿咬一口,没事儿想起来还咬一口,他也不在意自己到底有没有什么气度风范。
赵羲姮一觉醒来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今天天阴沉沉的,让人不分昼夜,她揉揉眼睛坐起来,“卫澧还没回来?”
“没有,主公想必要晚上才能回来了。”侍女将在炉子边儿烘热乎的衣裳取来给赵羲姮穿。
“呀,袖子短了!”侍女有些惊喜,“夫人长个儿了。”
赵羲姮惊喜地看看手腕处,这件衣裳是她嫁妆,走前尚衣局量体裁的,现在竟然短了一大截儿,她低头看了看,原本垂至地面的裙子,现如今才到脚踝。
她克制住自己即将咧开的嘴角,才一个多月,她长了这么多!
她记得她来的时候,才到卫澧胸口,现在是不是能到他下巴了?
“等明日,去叫个不咸的裁衣店来,再给夫人多做几身衣裳。”侍女们见她高兴,也都笑着围着她恭喜。
“夫人年纪小,肯定还能再长个儿的。”
趁着赵羲姮高兴,抓着猫的侍女来小心朝赵羲姮小心翼翼禀报,“夫人,昨晚有只小猫偷吃了您的糖。”
“啊?”赵羲姮问,“猫呢?”
“才巴掌大,想必是离了母亲,才出来找食儿吃的。”侍女将小猫揪着脖子后面的皮,把它拎到赵羲姮面前。
她倒是想抱,但小猫浑身炸着毛,爪子和牙都亮出来了,凶的要命。
赵羲姮一看,小猫浑身灰黑,细细的绒毛炸起,瘦骨嶙峋的,只有一点点,琥珀色的眼睛很大,圆溜溜的,“怪可怜的。”
又凶又可怜又可爱。
她伸手,小猫防备地一直在喵喵叫,一声比一声凶。
众人还来不及劝赵羲姮,说这猫挠人,赵羲姮的手就已经伸到小猫下巴处了,小猫呲着牙,凶她,但爪子无动于衷,只是低头用牙啃她。
小猫牙齿尖尖,真想咬人也疼,但赵羲姮手指酥酥麻麻的,可见它只是用牙齿磨了磨它的手指。
呦吼,她还以为多厉害呢,就是个虚张声势的纸老虎,光吓唬人。
小猫凶凶的喵喵,炸毛着挥舞爪子。
赵羲姮把它拎过来,“小家伙,你好吓人啊,我好怕哦~”如果能不舔她的手,还挺能糊弄人的。
小猫仰起头,“喵~”跟她凶凶的叫了一声,说什么赵羲姮也听不懂。
赵羲姮只觉得它可爱,狠狠撸了一把。
“喵~”它继续凶,赵羲姮继续撸,小猫光喊也不上爪子。
它这幅模样,赵羲姮冷不丁想起卫澧那个老狗了,也是个纸老虎,光打雷不下雨。
但是他哪有猫猫可爱啊!
“问厨房要点儿肉糜来。”赵羲姮稀罕的要死,它喵一声,她就蹭它一把,恨不得把它蹭秃了。
奶凶奶凶的小家伙。
“以后我就是你阿娘了,乖乖。”赵羲姮这时的温柔不是对着卫澧的虚伪,是真情实感的,她在小猫头顶唧了一口。
小猫耳朵耷拉下去。
“夫人,别亲,还没给它洗澡。”侍女弱弱建议。
“等它吃完饭,我给它洗!”赵羲姮撸胳膊挽袖子,已经做好准备了。
她第一次给猫当娘,也没什么经验,满屋子的侍女也是头一次,几个人跑出去请教府里年纪大的嬷嬷和大伯,赵羲姮还在撸猫。
小猫趴在她腿上睡着了,呼噜呼噜的,赵羲姮腿上烫烫的,也不敢动,她一动猫猫就要喵喵叫表达不满。
她在宫里的时候也喜欢这些小东西,但赵明心对带毛的小动物都过敏,所以满宫上下都不许出现这些小家伙,遇见便要打死,赵羲姮也不敢对它们的生命不负责。
赵羲姮刚醒的时候,心里还有点儿卫澧的影子,现在卫澧是个什么东西?她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一天之内,好事相继发生:卫澧不在家,她发现长个儿了。最重要一点,老子有猫了!
卫澧在军中消耗了一天体力,远远看见行宫中鳞次栉比的庭院灯火层层,马不停蹄往回赶。
赵羲姮应该派人在门口等他吃饭了,毕竟都这个时间了。
卫澧忽然放慢速度,喊道,“陈若江。”
“诶,主公我在。”卫澧今日往军营中走了一圈儿,军心略有回缓,陈若江感觉自己饭碗可能越来越稳固了,于是对卫澧多了几分热切。
“你说怎么才能让赵羲姮每天别等我吃饭,烦死了,离了我她每天都吃不了饭吗?公主都是这么粘人的?离开我就不行了?”他脸上带着点儿不耐烦,好像真的很为这种事情烦恼,“我每天那么忙,哪有空陪她吃饭?”
“……”
“她还天天派人在门口堵我,叫我回去吃饭,烦死了。”
陈若江的脸像个五彩缤纷的调色盘,青一阵绿一阵,他不该在这儿,他应该在相亲。
就变着法儿的炫耀呗,就跟他这种没媳妇的人炫耀呗。
那公主粘不粘你我还不道吗?她都巴不得你死在外头,你这跟我炫耀!
但陈副将没敢说出来,怕卫澧恼羞成怒当场把他宰了,他家里还有个吃啥啥不剩的妹妹要养,他不能死。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行宫大门,大门前空落落,除却一个等着牵马的士卒,再无他人,更没有卫澧说的赵羲姮侍女来请他去吃饭。
卫澧脸一下子黑了,握着马缰的手紧了紧,“天晚,大概受不住冷回去了。”
陈副将不敢再看卫澧丢脸的瞬间,于是连忙抱拳,“想必夫人还在等主公用膳,属下就先回家了。”
卫澧面色稍霁,摆摆手,让他走。
他阔步走向赵羲姮的院子,几个守卫是近日从军营中才换上来的,各个精神抖擞,见着了卫澧大声道,“主公好!”
卫澧点点头,这才像话,赵羲姮要是想跑出来,被这样的士卒拦下,恐怕该足够威慑惧怕,这些人足够给自己长脸。
赵羲姮和一众侍女哪里听得见外头怎样,她们全心都扑在小猫身上了。
小猫才洗了澡,哆哆嗦嗦的趴在赵羲姮胸口,赵羲姮拿巾子给它搓毛毛,“小宝贝,冷不冷呀,乖乖,真可怜。”
几个侍女抬了炭盆来,给它取暖。
她们都围着它嘻嘻哈哈议论,“真小,这这么一丁点儿。”
“夫人给它取个名字。”
“叫煤球?”
“叫小小?它长得真小。”
几个人七嘴八舌开始提意见。
小猫明显不喜欢这么多人围着它打量,于是又开始凶巴巴喵喵叫,但是浑身湿漉漉的,毛毛也贴在身上,丝毫没有威慑力。
侍女们集体爆发出一阵笑声。
“它生气了,生气了诶。”
“它竟然生气了!”
“真可爱,生气都可爱,真稀罕人。”
赵羲姮给它裹着巾子,抱起来,在面前打量。
“就叫狗蛋儿。”外强中干的像卫澧一样,但叫老狗或者狗比都不好听,就取个相近的意思狗蛋儿。
她们又纷纷夸赞赵羲姮这个名字取得好,一听就好养活。
卫澧抬脚进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样场景,他脸一下子黑起来。
赵羲姮不让人去门口等他,原来就是因为只小畜生,可真有出息,亏他还在陈若江面前夸下海口,说赵羲姮会让人来接他去吃饭。
卫澧日常觉得自己被赵羲姮扇巴掌,赵羲姮抱着猫好像在说,“谁会在意你?简直自取其辱,我在意猫都不会在意你。”
他又羞又恼,但打死他也不肯表露出来半分,只是依旧冰着脸,活像是谁欠他钱一样。
赵羲姮再次觉得,卫澧永远有将热闹的氛围降到冰点的能力,几个侍女一见他,像是耗子见了猫,挨个扑通跪下,鸦雀无声,甚至浑身都开始发抖。
赵羲姮怜惜道,“你们去摆饭,这儿不用人了。”
她们如蒙大赦地飞快逃走。
小猫见到卫澧,炸毛的叫,这次不像威胁人,而是真的要咬人,赵羲姮只能牢牢抓住它,不让它蹿出去。
卫澧一看见扒在赵羲姮胸口的猫,眼神一沉,扯了扯嘴角。
赵羲姮看看卫澧再看看小猫,你看,她就说两个像!特别特别像!
她把炸毛猫猫举起来,“主公快看,我儿子!”
卫澧捏了捏眉心,好家伙,他一天不在,喜当爹。
他瞧着这小东西,心里便不舒服,恨不得掐死扔出去。不对,是恨不得它闯祸,让赵羲姮讨厌了,主动扔出去。
还想当他儿子?什么东西!他自己还没有亲生崽子呢。
只听见赵羲姮对猫猫道,“狗蛋儿,这是你叔叔,友好一点。”
“什么?”卫澧歪头看向她,目光和语气都不善,“你有胆子再说一遍。”
好像她说错一句话,就能上前连人带猫一起掐死。
赵羲姮舔舔唇,语气略微颤抖,试探着说,“不,不是叔叔,是,是你爹?”
她还以为卫澧不会愿意给一只猫当爹呢。
卫澧深呼一口气,他不乐意给只猫当爹,但赵羲姮是它娘,他却是什么叔叔,她怎么着?是想琵琶别抱?
两个人说话间,侍女们已经将饭摆在中屋的桌上。
今晚是酸菜排骨锅子,热腾腾的,酸咸开胃,还有软绵绵的雪衣豆沙。
雪衣豆沙是用蛋白打成蓬松的泡沫状,内里包裹着细腻甜软的红豆沙,然后入油锅中炸,最后上头撒着白糖。
它外形洁白蓬松如云雾,也像是冬日的新雪。
赵羲姮一连吃了两个,但因为油炸的,所以两个后便腻了没再碰,然后去喝酸菜排骨汤解腻。
卫澧身上沾着血,所以去洗了澡换了衣裳。
小猫助跑弹跳,准备上桌,跑到一半被卫澧捏着后脖子扔进赵羲姮怀里,继而嫌弃的擦擦手,好像碰了什么脏东西,“管好你儿子。”
“洗干净了,不脏的。”赵羲姮小声说,用幽怨的眼神谴责他。
给老子轻点儿!猫猫小胳膊小腿儿的,哪能被你这么拎来拎去!
卫澧心跟放在油锅里滚过一样,“赵羲姮,你现在敢因为一只猫嫌吼我了是不?”
赵羲姮前天还温温柔柔给他捂耳朵问他冷不冷,昨天还叫人等他一起吃饭,今天晚上就能因为一只猫斥责他,这日子没法过了。
“我没有,主公。”赵羲姮温温柔柔的解释。
开始了开始了,卫澧大晚上回来又开始发神经了,因为一只猫。
“主公,我怎么敢对你凶?我现在没有地方去了,只有你了,我……连你都不相信我,还有谁能相信我,主公~”赵羲姮拉着长音,落寞地垂泪。
卫澧他妈的再不好好听人说话,她就哭给他看,他发什么神经?心累。
赵羲姮一这样软绵绵低头,卫澧心一麻,说不上来哪儿不对劲儿,就是看她哭他心里就发麻。
“行了你别哭了。”卫澧舌尖烦躁地扫过虎牙,“你养,你养成不成?”
赵羲姮从袖子里摸出小镜,看自己哭得漂不漂亮。
瞄了一眼,嗯,漂亮,连她自己都被惊艳到了,谁会忍心拒绝这样的小美人?
于是她抬头,用雾蒙蒙的眼睛看向卫澧,眼波含水,卫澧心里又是一麻,像是有闪电从他天灵盖劈下来,他手一抖,筷子掉在桌上。
“主公。”赵羲姮趁机伸手,露出短了一截的袖子,“主公你看。”
卫澧目光移到赵羲姮手腕上,欺霜赛雪,细细的一握,他一只手能一次摁住两个,摁过赵羲姮的头顶,又白又滑,大概捏住就会留下红印,他耳朵一红,喉结动了动,“什么?”
“主公你看我衣服短啦,我长个儿了。”
所以我想买新衣服。
“嗯。”卫澧点头,黑黝黝的眸子强行从赵羲姮手腕上挪开,把目光投向咕嘟咕嘟冒泡的酸菜锅子,他qing长的心好像也装了一个酸菜锅子在里头。
赵羲姮有点儿着急,她旁敲侧击,卫澧怎么不为所动,“主公,袖子短了好冷啊,会往里灌风。”
“嗯,那屋里多烧炭,你跟我说我又不能把你衣服变长。”
赵羲姮一皱眉,这非要她这么直白?真的好嘛?
“主公,你能不能把我的嫁妆给我一点点呀?衣服短了穿着不舒服,我想做新的。”
卫澧脑袋里有根弦儿啪一声断了,他捏住赵羲姮的脸,“用你的钱?”
“你是觉得我养不起你?”
这是在瞧不起他还是在埋汰他?
他走进寝房,从火炕边儿上的抽屉里一拉,里面码着一堆铜钥匙。
“随便开哪个库房都行,你买就是。”
赵羲姮呼吸一滞,这这这,这库房钥匙天天在她头顶,卫澧还真是放心。
“买多少钱的?”她问。
“随便。”
阿娘以前同她说,阿耶对她说过最动听的情话就是,“买!全都买!”
赵羲姮以前感受不到,她觉得阿娘明明什么都不缺啊,就算自己也能全都买,现在她似乎能体会到这句话的魅力了。
“随便买”“全都买”
不是说她眼皮子浅没见过好东西,而是这句话,本身就很神奇,好像带着无限的纵容,你做什么,都有人给你兜底儿一样。
赵羲姮扬起嘴角,眼睛里亮晶晶的,像是盛满了星子,真心实意的对卫澧道,“主公,你真好。”
“哼。”卫澧微微扬起下巴哼一声,现在才知道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