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知言和江问源说了几句话之后,就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虽然他的表情没有表现出极度的痛苦,也没有异常的自残行为,但是从他失焦的眼神就可以看出来,他正在内心世界中和某种东西进行对抗。
江问源深知精神持续受到污染的痛苦,也很明白精神污染需要靠自己的力量去战胜,用外力强行干涉的话,也只能使用玩偶的特殊能力介入,否则可能会导致更加糟糕的情况。江问源只能暂时放下心中对音乐礼堂的诸多疑问,拿着玩偶在旁边守候左知言。
大约过了十多分钟后,左知言的眼神才逐渐变得清明,不过他的脸色还是很差,精神状态也不好。左知言重新整理了一下面部表情管理,“陈眠,我现在头很痛,我想我可能需要休息一整个下午。”
“没关系,你只管好好休息。我下午独自探索时,会尽量避免开接触精神污染源的情况,而且我抵抗精神污染也算是比较有经验,你不用担心我。”江问源搭把手把左知言从石椅拉起来,对他建议道,“我们宿舍血腥味太重,给人的感觉很不舒服,隔壁男寝室现在最少也空出来三张床。要不下午我们就搬到隔壁去住。”
“不搬。”左知言脱口而出,停顿几秒后他才补上不搬的理由,“我现在精神状态不好,如果再接触到精神污染源,可能就拉不回来了。隔壁男寝的玩家,说不定也有人和连城、金鑫一样,拿到精神污染源的载体。那些手里拿着精神污染源的玩家,比我们寝室的血腥味要危险得多。”
江问源沉默了一会,他当然知道隔壁寝室肯定有精神污染的受害者,他希望左知言搬到隔壁,就是想着左知言在下午休息时,顺便可以观察出入寝室的玩家,看看到底有多少人受到了精神污染,精神污染的程度又怎么样,而且还能重点关注一下周章的情况。在刚进入游戏时,周章就向他们介绍过,自己是76届的常青音乐高中学生。周章带来常青的乐器是大提琴,大提琴并不属于游行乐团的乐器,但76这个数字太敏感了,江问源认为他身上还有值得深扒的线索,所以他想把这份工作也打包交给左知言。
咳,把这么艰巨的任务托付给需要好好休息的左知言,江问源承认自己是有些鬼畜了。不过江问源还是想狡辩一句,左知言在现实中是工作狂,在游戏中也是游戏狂,别人对他的印象核心词就是高效率,江问源也是基于对左知言的印象提出的建议,不过左知言不愿意接受的话,江问源也不会强求,“那我们就继续在原来的寝室休息。你说连城的尸体被人搬进音乐礼堂,那我们回去把他的床铺清理掉,再通通风去异味就可以了。”
今天午饭时,江问源在饭桌上默默点了一下人数。他已知的死亡玩家有被谋杀的张铁牛、被少年合照蛊惑的连城和金鑫,还有陷入76级班级年鉴精神污染漩涡的万怜、乔四和卜刀刀,共六名玩家。本轮玩家一共十二人,现在左知言在宿舍休息,饭桌上的玩家总共五人,和死亡人数是对得上,没有更多的玩家死在江问源所不知道的地方。
可是现在的游戏状况依旧非常不容乐观,今天才是本轮游戏的第二天,玩家的人数就已经锐减一半。更糟糕的是饭桌上带上周章一共六人,除了江问源以外,其他人都在热烈地讨论高中时代的回忆,他们享受抒发个人感情的感觉,倾听别人的经历时也津津有味,饭桌上的气氛无比融洽。把地点换成餐厅,把大家身上的嫩绿色校服换成普通装束,完全就是同学聚会的现场,半点违和感都没有。
张铁牛没有上过高中,本轮游戏的精神污染对他是无效的,如果张铁牛现在还活着,他绝对能够保持清醒,并尝试使用自己的经历来唤醒大家。背叛者玩家杀死张铁牛的这一步棋,真的走得绝妙。
江问源吃饭时没有参与玩家们的讨论,但他也没有闲着,他仔细观察每个玩家的样子,排掉他自己和左知言,还活着的玩家就只剩下他面前的四个玩家,背叛者玩家就藏在这几个人当中。随着玩家存活人数的减少,背叛者玩家的藏身之处也在逐渐压缩。江问源对一直跟在周章身边的方纯是有所怀疑的,但他并不打算浪费时间去辨别谁才是背叛者玩家。
背叛者玩家是谁并不重要,只要江问源通关游戏,就是背叛者玩家的死期!
午饭后,江问源把左知言那份午饭带回宿舍。左知言把一张纸交给江问源,“我重新整理了一遍我在音乐礼堂里看到的东西,我把我能记得的东西都写了下来。76级班级年鉴的异常现象就是在含有游行乐团的照片开始的,你接下来搜索时,可以重点关注一下别的地方有没有和游行乐团、音乐礼堂里的东西相关的线索。但是你要记住,在我好起来之前,千万不要一个人进入音乐礼堂。”
江问源简单浏览了一下左知言整理出来的音乐礼堂情报,他把音乐礼堂的整体布局、陈列的座椅、乐器和表演演奏台上的详细情况都整理了出来,却没写下音乐礼堂里六名死者的情况。江问源不确定左知言忽略掉六名死者不是精神污染造成的后遗症,因为精神污染的其中一个环节就是让污染对象忘掉它的危险性。就像是那几个还活着的普通玩家,他们全然忘记这里是生死难测的圆桌游戏,游戏进度停滞不前,脑子里想的全是他们高中时代的甜酸苦辣。
左知言还能记得他们的目标是通关圆桌游戏,证明他的内心还是属于他自己的。江问源相信左知言内心有足够的力量去克服精神污染,他不想强行介入左知言的精神世界,便不向左知言追问音乐礼堂里六名死者的情况,他把左知言写的纸条折叠好放进随身包里,“你放心,我有分寸的。你好休息,晚上我给你带饭回来。”
江问源离开宿舍后,第一个去的地方就是饭堂。
周章和方纯还没有离开,他们正在收拾碗筷,打扫厨房卫生。厨房的门敞开着,再加上搞清洁的噪音,江问源走进厨房的动作很轻,两人都没注意到饭堂里多出来了一个人,他们有说有笑地聊着高中时代的回忆。
“我当时都懵逼了,我收到的那封情书,竟然经过三个男生转交才到我手上的。当我尴尬地问过一圈之后,才发现那封情书竟然是我男神写的!”方纯绘声绘色地说道。
周章问道:“然后呢,你们就在在一起了?”
“没有……”方纯沉痛地说道,“我们班当时还有一个和我名字不同读音相同的男生,男神的情书是写给那个男生的。猝不及防地我就失恋了。”
周章被方纯可怜兮兮的模样逗笑了,他很快敛起笑意,“男生的名字读作方纯,还挺少见的。”
方纯没有接话,她像是被按下暂停键,动作和说话都停住,她的眼神流露出一丝茫然。那件荒谬的高中情书事件,男生的名字并不读作方纯。方纯是她的马甲,她现实里的名字并不是方纯。
江问源不知道方纯会不会是背叛者,因为知道他来了,所以才故意把意识和精神污染产生冲突的样子演给他看的。不过江问源没有把内心的想法表现出来,而且他也不是为了验证方纯的身份而来,此行他是来找周章的。江问源抬手敲了敲厨房门,在两人同时看向他时,开口说道:“打扰一下两位,我有事要找周章商量,希望占用你一点时间和我去一个地方。”
厨房的后续工作已经基本完成,周章仔细擦干净手,热心地对江问源说道:“要去什么地方?半小时后我需要午睡一会,现在走动走动正好可以消食,只要去的地方不是特别远,我可以陪你去一趟。”
“没有多远,就在我们高中的音乐礼堂。”江问源说这句话时,看着的人不是周章,而是方纯。除了睡觉时间以外,方纯这两天一直独占周章,在周章答应江问源的请求时,她隐隐表现出不愉快的情绪来。江问源忽略掉方纯明显的敌意,对她说道:“方纯你要不要一起来?”
方纯冷哼了一声,“我不去。谁知道你是什么在打什么坏主意。”
方纯不去,也正合江问源的意。厨房的卫生打扫干净,三人便在饭堂分开,方纯朝宿舍的方向走去,江问源和周章则往音乐礼堂走去。去往音乐礼堂的路上,两人边走边聊。
江问源问周章:“周章,你是76届的学生。你知道常青音乐高中在1976年暑假发起的游行乐团游行演出计划吗?”
周章怀念地说道:“我当然记得!我原本也是游行乐团的一员,可是我1973年入学,1976年暑假游行乐团进行游行演出时,我已经毕业,退出游行乐团了。没能参加游行演出为母校传播名声,一直是我非常遗憾的一件事情。”
江问源继续发出询问:“可是游行演出计划之后,常青音乐高中没有扩招,反而废校了。你知道其中的变故吗?”
周章微微有些不快,但他表现得非常克制,“我们是来追忆母校的,不是来玩侦探游戏的。你要是好奇这个问题,可以等我们追忆母校的活动结束后再去调查。而且常青音乐高中废校那段时间,我人已经在国外继续深造了,所以我也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
“对不起,是我失言了。”江问源立刻想周章道歉,“我向你问这个问题,是因为我探索校园时,在校长办公室看到游行乐团写给校长的申请书,他们希望能在音乐礼堂里演奏晕厥交响曲,这个申请被校长驳回了。在我的记忆中,游行乐团在公开场合演奏过晕厥交响曲,那是一首非常糟糕的曲子。直到我看到校长驳回游行乐团的申请书,我才明白是游行乐团不顾校长的反对,强行演奏了晕厥交响曲。所以我才会对你说出那样的疑虑。”
周章沉默许久,“你要我陪你去音乐礼堂,就是想和我聊游行乐团和晕厥交响曲么?”
“不完全是。”江问源看出来周章并不想聊这两个话题,便把话题转移到音乐礼堂上,“我想知道的是,音乐礼堂在追忆母校的活动中承担着什么样的角色。你们把音乐礼堂恢复成原来的模样,花了不少钱。我希望我们的活动能圆满结束,所以想和你商量要不要弄一些特别的活动。”
周章停下脚步,深深皱起眉头,“陈眠,今天不是愚人节,你不要和我开玩笑。我们的活动经费紧张,怎么可能把钱砸在音乐礼堂上。更何况那里以后基本不可能用来举办演奏会,重新装修也只是浪费钱。”
“那到底是谁在花钱维护音乐礼堂?”江问源演出一副震惊的模样,“周章,如果我是在骗你,你自己去音乐礼堂里看一下就立刻知道真相了。我有什么必要撒轻易就能戳破的谎?”
周章被江问源的话说服了,他决定进去音乐礼堂一探究竟,“我们快些走。”
江问源的目的成功达成一半,还有一半就是让周章带着他的手机进去音乐礼堂走一圈,把里面的景象录下来。可是周章的设定是1986年的人,即使江问源向他解释手机的使用方法,他也完全无法理解江问源的手机是什么东西,也不懂得它该如何使用。
最后江问源找了个借口没有进音乐礼堂,周章也没有带上江问源的手机,就独自进入音乐礼堂。江问源在外面等待半个多小时,周章才终于从里面走出来。周章的表情放空,步履迟缓,整个人仿佛踩在云上,精神恍恍惚惚。那张害死连城和金鑫的少年合照,原本是周章持有的,他对少年合照的精神污染免疫,结果进去音乐礼堂走过一圈后,整个人都不正常了。音乐礼堂的精神污染源,竟然如此恐怖。
周章是NPC,江问源不会用对待左知言的温柔来对待周章。周章完全无视江问源的存在,越过他朝宿舍的方向走去,江问源直接拉住周章的胳膊,“你现在要去哪里?音乐礼堂里面的情况怎么样?”
周章眼神呆滞地看着江问源:“音乐礼堂的昨日重现非常完美,和1976年我毕业时一模一样。我要回宿舍拿我的大提琴,等游行乐团表演时,我也想参与演奏。音乐礼堂里已经有其他听众在等待游行乐团的表演了,他们也和我一样想要参与演奏,我必须加入他们。”
周章和左知言精神污染的表现完全不一样,这个问题暂时往后放放,江问源现在最想知道还是那几具尸体的情况,“周章,你看到的那几个听众到底是怎么样的,你能和我说说吗?”
可是周章全然不理会江问源的问题,直接掰开江问源的手,加快速度返回宿舍。
江问源没有跟过去,而是在音乐礼堂外等待,没过多久,周章果然回来了,他还带来了他的大提琴。周章完全无视江问源的存在,带着大提琴走进音乐礼堂。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后,音乐礼堂里传来大提琴的调音声。大提琴音准调好后,里面便安静了下来。
整个下午江问源哪都没去,他就一直守在音乐礼堂外面。
音乐礼堂不大,里面没有空间留给厕所,人有三急,只要周章还活着,他总会有需求的时候,那时他就会从里面出来。江问源已经做好充足的准备,只要周章一出来,他就能立刻把他控制起来。可是整个下午,周章都没有从里面出来。在音乐礼堂里随地大小便也是不可能的,周章表现得非常渴望游行乐团的表演,他不可能会去做出亵渎音乐礼堂的事情。
江问源只能往最坏的可能去想,周章也死在音乐礼堂里。
江问源看看天色,已经临近傍晚时分,左知言休息了整个下午也没来找他,精神污染的情况肯定也十分严重。不能继续耗下去了,江问源再次把两个消除异常状态的玩偶从玩偶空间李拿出来,他站在音乐礼堂门外,深呼吸了一口气,双手推开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