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读试着用自己的思维理解暴食的脑回路,想来想去,都离不开一个“吃”字。
因为暴食闻到了她——准确来说是闻到了食物的甜味?
对于这个答案,纪游缓缓摇头,神色颇为复杂。
她几下借力上了树,在一个相对平稳的着力点站定,曾经纪游就是站在这里,紧紧盯着那个灵魂散发着清甜气味的人,好像被蛊惑一样松手、坠落,再被温暖的臂弯稳稳接住。
风声渐起,焦黑的树叶沙沙作响,纪游的长发和裙角也向同一个方向飘动,在周围环境的衬托下,她仿佛是光与影的交汇,脱胎于黑暗,却盛开出柔软的纯白心花。
“或许她第一次跳下去是为了这个,不过后面就完全不是了。”纪游微微垂眸,看神情似乎很是淡然,语调却逐渐咬牙切齿:“你一定想不到,在她一次次往下跳、又一次次被好好地接住的时候,是怎么在心里向我炫耀的。”
越读:“……”其实也不是很难想到,毕竟宿主都是一个德行。
纪游继续道:“姐姐你说,这是不是很不公平?她明明不记得你,可还是能先见到你,也让你先见到她,而我只能在精神空间里等待,还得听她装模作样地撒娇,一边跟我炫耀。”
此时同样只能待在精神空间的暴食:“骗人!你才装模作样!”
暴食出离愤怒了,如果这会儿她在外面,怕是能气得多吞一头高等绯兽。
当年的小暴食虽然天然黑,但也是真纯粹,顶着一张面无表情的人偶娃娃脸,哪里知道什么叫装模作样?不论是重复游戏还是在精神空间里向另一个自己表达喜悦,都是出自本心,才不像嫉妒描述的那回事!
然而越读是听不到暴食辩驳的,她心知嫉妒有夸大的成分,不过对于以嫉妒为特质的宿主而言,真实情况给她的刺激大概也不小。
“那么,你也想玩吗?”越读问。
纪游诚实道:“想。”顿了顿又补充:“我当初和姐姐玩了多少次,现在就还要玩多少次。”
越读:“我不记得——”
纪游:“我记得。共计九次。”
好吧。估计这事在嫉妒心里埋了挺久,每每回想起来,就会对另一个自己生出恶意,时隔数年重回旧地,可不得把这刺拔了么。
纪游松开树枝,黑眸闪烁着跃跃欲试的神色,整个人像羽翼将展的大型鸟类般轻盈地落下枝头,裙摆由于惯性向上舒放,如同飞鸟摆动的翩翩尾羽。
比起几年前,她长大了不止一号,但跳下来的感觉依然和从前一样轻飘飘的,越读没费什么力气,就稳稳当当地让她落在自己臂弯里。
越读掂了掂,沉吟:“重了。”
纪游抬手环住她颈项,说:“姐姐累了吗?换我来接姐姐也没关系。”或者说这样更令她满足,反正要玩够九次才行。
暴食放弃挣扎,嘀咕:“……小气。”
纪游置若罔闻,只在嘴角勾起了一抹小小的弧度。
然而小暴食毕竟不像嫉妒那么钻牛角尖,她短暂地恼怒了片刻,又兴致盎然起来,她不能掌控身体,但她能听,能见,能嗅,也能感受。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生闷气的?不尽快沉浸其中岂不是白白浪费机会。
就在这边的主统玩你接我我接你的幼稚游戏时,一林之隔的北方据点,纪家庭院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天色还未转暗,院中就已烛火通明,北方据点甚至附近数十座据点最负盛名的绯兽猎人都汇聚在这里,他们向门边躬身的管家出示请柬,沉默独行或三三两两地迈入正厅。
纪家每年都会举办一场猎人集会,这是彰显据点掌权者地位的舞台,也是笼络强者的平台。
纪周章跟在父亲身后,带着得体的微笑与前来宾客交谈,这是他第一次以大家长继承人的身份出现在正式场合,几乎每一位来宾都会夸奖一句“虎父无犬子”、“纪小先生一表人才”之类的话,纪家主面上有光,被直接夸奖的纪周章也不免高兴。
与来宾会面的间隙,纪家主看了看墙边巨大的座钟,对儿子耳语道:“时间快到了,去请你祖父来。”稍作停顿,又道:“如果你姑姑精神好,也叫她来吧。”
纪周章会意点头。他独自穿过正厅,通过旋转的扶梯登上家人居住的三楼,狭长走廊尽头就是祖父——也就是老家主的房间,但纪周章想了想,还是先在走廊中间的一扇门前停住了。
他敲了敲门。
这个房间里住着他唯一的姑姑,但所有人都叫她纪大小姐,和他这“纪小先生”一对应,倒更像是姐弟。
在纪周章的印象里,这个姑姑一向是安静脆弱的,像易碎的玻璃制品,而有些时候她会变得歇斯底里,抗拒任何人的接近,摔砸东西,疯狂尖叫。即便是这样,她也依然被父兄宠爱着,这是纪家这样的大家族少有的温情。
纪周章听说姑姑以前并不是这样,在很多年前,在他还没开始记事的时候,大小姐纪如英是明丽骄纵的,因为被宠爱而明丽,也因为被宠爱而骄纵。
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纪大小姐一度疯得连亲生父母都认不出来,后来才慢慢恢复,现在只要不发病,就可以和她正常交流。
纪周章猜测这和他素未谋面的堂妹有关,这并不难猜,因为——
门内传出纪大小姐还算平静的回应:“请进。”
纪周章推开门,就见姑姑坐在靠窗的椅子上,静静看着楼下源源不绝涌入纪家大门的人。在她身旁散落了一地的废纸,有的被用力揉成团,有的被撕成碎片,也有几张侥幸保持纸张完好,只是被画了些东西。
这些都是针对纪游的悬赏令,一张画像上小姑娘的脸被笔涂黑,重重划破,另一张则被加了奇奇怪怪的涂鸦,额头上多了一只眼睛,三只眼一起被涂得血红,嘴边露出獠牙,额上生出独角,脸上还有几道无意义的红色线条。
她被涂抹得像一个怪物,而纪大小姐在涂鸦时也的确是这么喃喃自语的,“怪物”。
不知情的人都以为纪游是纪家某个叛逃的旁支,没有人会质疑一个走失时不到十二岁的孩子怎么叛逃,毕竟这与他们无关。而知道这是纪大小姐亲生女儿的很少,纪周章就是其中一个,
纪周章目不斜视地走到姑姑身侧,弯腰问她今晚要不要出席集会。
纪如英抬起头,目光找不到落点,自言自语似的小声说:“集会……?”
纪周章说:“是的,是今年的猎人集会——”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纪如英的反应打断了,“猎人”这个词似乎戳到了她脆弱的神经,纪如英嘴唇颤抖,似乎下一秒就要开始尖叫、摔东西。不过她到底克制住了,只是动作有些夸张地大幅度摇头:“我不去,我就待在家里,我不去。”
纪周章表情不变:“好的,请您好好休息。”
他走出房门,叫了附近的女佣过来,嘱咐她看着纪大小姐,免得她情绪失控伤到自己。
然后,纪周章举步往老家主的房间走去。
纪如英猛地扑过去关上门,不顾女佣还在一旁紧张地盯着她,拿起一张崭新的悬赏令,对着纸上面无表情的幼年期纪游毫无章法地涂抹。
“怪物,怪物。是怪物……”
纪如英连着涂了好几张,终于放下笔,将苍白的脸埋在双手之间,努力压抑心底的不安。
她很怕。她总觉得,怪物就要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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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读陪着宿主在树屋那边胡闹了好一会儿,当她们抵达北方据点时,天边的红月早已悄然升起,鲜红月光流淌落在宿主颜色相近的长发上,光晕流转。
据点入口排了不少人,队伍前进得极慢,今晚的出入审查很严格。
越读的听觉很好地捕捉到了附近的议论声,才知道今晚纪家举办猎人集会,邀请了不少人参加,当然也有没被邀请的猎人想来北方据点看看热闹。而在这种时候,混水摸鱼的各色怪人也多,守门人是无论如何也不敢放松的。
集会啊。
纪游若有所思,跟她咬耳朵:“看来我们来得正巧。”
越读点头表示赞同。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才站在了守门人面前,越读有星级猎人证明,纪游的星级也不比她低。守门人简单问了几个问题,估计以为他们是今晚被邀请的客人,还提醒道:“集会应该已经开始了,两位可以直接前往首领府邸。”
越读道谢。于是正在被纪家悬赏的两人光明正大地从正门进了据点,丝毫没有被怀疑。
和七年前相比,北方据点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守备力量增强了,考虑到今晚的猎人活动,这也是必要的警戒手段。不只是防备绯兽,也是防备其他势力的人。
纪家主宅很好找,就在据点正中央,两人事先在附近